沈翼第一次見到姜黎, 是在街角的茶樓。

春日的午後，他依窗而坐，手裏握著一本黃卷, 面前擺一盞茶，杯口升騰著霧氣。偶然的目光越窗下落，穿過抽芽兒的柳枝, 看到茶樓前的馬車圍子掀起。圍子裏躬身出來一個姑娘，如畫般的眉眼, 嘴角帶著嬌俏的笑意，跳下高凳雙腳落地直起身子那一瞬，漆黑的眸子與他碰上。

沈翼說自己從第一眼開始便愛上了姜黎, 但那時的愛是淺薄的沖動。但是如果沒有這一眼, 他這輩子也不會和姜黎有這麽多牽扯與瓜葛。那種淺薄的沖動後來慢慢變成深情埋在心裏, 是時間和自己不斷付出的結果。人都是一樣的動物, 付出的越多越難把心意收回，像割舍不掉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一樣的心情, 唯有越陷越深。

但那個春日的午後，卻是姜黎年少時最普通的一天。姜黎記不得生命裏有過這麽一個場景, 不記得那個春日的午後與沈翼見過。她那一日大約也就是與韋卿卿幾個好友姐妹出來玩, 在茶館吃茶看戲，消遣了一下午。所以她從來不知道，沈翼在靠窗的地方足足看了她一下午。

如戲文幻化出來的女孩子, 明艷動人, 一舉一動一顰一笑, 都牽動著他的心。他是個在男女之事無有太多心思的人，那年十八歲，在那個午後看到姜黎，生了懵懂的心思，原當是一時興起，卻在心底生起後就再沒掐滅過，而後，這心思改變了他的一輩子。

姜黎問他：“是不是很後悔認識我？”

沈翼撫順她的頭發，坐在那個茶樓的那個位置，越窗看著下頭的那株柳樹，說：“怎麽會後悔？”

如果不是她的出現，他生命裏又何來痛苦何來歡愉？所有濃烈的情緒，全都是因她一人而起。耳邊有無數人跟他說過，那個女人不值，不值他心生愛慕，不值小心討好，更不值他耗費人生去消磨心裏的濃情。

可是，值得與不值得，是喜歡與不喜歡的理由麽？

自那一日後，他便忘不掉她的眉眼，想知道她叫什麽，想知道她喜歡什麽，想知道她的一切，像個暗夜裏不懷好意的瘋子。他的人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燃燒起來的，一副粉身碎骨也願意的架勢。

在忘我的愛情裏，從來就沒有冷靜與清醒。即便冷靜下來，也會發現自己早已情根深種，不能再如沒愛過那般。

沈翼和姜黎，在那茶樓的窗邊坐了一下午，說起當年的許多事。原都是心頭解不開的結扣，這會兒說起來，都成了人生共有的回憶。雖然，回憶裏大部分都帶著遺憾的味道。

當然，在這回憶裏，也有甜蜜的部分。姜黎會想，如果那時她不是虛情假意，大約她和沈翼的十年糾纏，會是十年甜蜜吧。能甜蜜到什麽程度呢，大約就是沈翼把她捧著把她哄著，滿足她的一切無理取鬧，把她當個王母娘娘。

想想她又搖頭，笑起來。那種不對等的寵愛，大約也就是寵愛了吧，其實還是看不到無法想象出來愛情的樣子。

她松口氣，心裏覺得，現在就很好。她喜歡現在的自己，也喜歡現在的沈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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